作者 主题: 我到北京(旧稿)  (阅读 9029 次)

水木罗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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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北京(旧稿)
« 于: 2011-03-05 18:59:41 »
今日整理电脑,偶然发现这篇旧稿,或能让没有在集权政治、计划经济下生活过的朋友作为饮茶时的小点一品,故发于此。
 9月16日晚上我到北京,这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二次。当丁丁和她的朋友把我送到虹桥机场、当飞机修复好电子导航系统,再次滑向跑道并冲向夜空,我有幸又在靠近舷窗的座位上,欣赏到夜上海向我炫耀的诱人的魅力。把她和我到北京上空俯瞰到的夜景相比,上海,还真的算得上是晚会上穿着巴黎时装的魅力四射的明星。
      请我到北京的朋友,头上已有十分令人称羡的桂冠。但是却还没有派司机到机场接我的权力或者能力。因此,我就在深夜坐在机场巴士之上,看着车窗外北京子夜时分有异于上海的景色:节日喧嚣,此时沉默、挂着毛泽东标准像的天安门,在周遭高楼环立的映衬下,似乎变得矮了的人民大会堂和革命英雄纪念碑,夜色虽浓,“中国共产党万岁”依然以其方正不苟的字体,严肃而又冷静地在红墙上昭示着来往的车辆和行人,。。。。。我的脑海中自然浮起了早已沉淀很深的、第一次到北京的久远记忆。
那是中国共产党要在素以地大物博闻名于世的神州土地上,以自己绝对的权力,用政治统领经济,发誓只用15年时间就要超英赶美,迅速实现社会主义,并向人类生存的最高境界——共产主义大步迈进的时代;另一方面又是老百姓上街购物,必须要带粮票、布票、油票、糖果票,甚至购买一块豆腐也要凭票的时代。我是那个时代的“当代大学生”。虽然我一直崇拜共产主义理想,并在红旗下宣誓要为其奋斗终身,但那时那刻的我,更渴望一日三餐能够吃饱。
我作为那个时代的“当代大学生”,只能从作为小学教师、月薪38块5毛的母亲那里每月得到5块钱的零用。在计划经济时代的我,对这五块钱做了如下的计划安排:订了两种杂志:中国共产党的机关刊物〈红旗〉;共产国际的机关刊物:〈共产主义问题〉。就这样,我还剩下了每周可以在学校的礼堂买一张丙票看一场电影的钱。当然,若星期天要到春熙路新华书店去看看新书,就需要走路了,虽然那时坐一站路的公交车只需2分钱。
正是饥饿的现实,让我到废品收购站卖掉了存留起来准备进行历史研究的《红旗》、《共产主义问题》杂志,再到学校的建设工地上拣了几次包装水泥的纸袋去卖。筹够了用学生证可以享受半价的到北京的火车票。
这次是我做学生以来的第一次不假离校,选择北京,并不是因为我在北京有什么亲友可靠,只是我从戴红领巾的时候起,就憧憬着神圣的天安门,具有历史厚度的故宫和折射着帝王内心世界的颐和园。但当时对我更为重要的是,在全国人民都要凭票才能在餐馆吃到饭食的时候,在北京,却可以不要粮票就能吃到香喷喷的大米饭,雪白雪白的馍,以及像黄金一样灿烂、令人垂涎不已的窝窝头。
那是初夏时光,当我走出北京火车站,坐在公交车上听着票务员报站的地道的北京腔时,我明白要在北京打工的想法错了。因为那时的北京正在搞轰轰烈烈的城市公社化运动。我一个没有北京户籍的外地人,是休想在北京当上一个搬运工的。我,在公安的眼里,只能是一个值得怀疑的盲流。
当我在天桥附近找到一个澡堂住下来的时候,我的身上还有10块钱。我当时想,既然在北京难以安身,何不到其他社会主义国家去做一个汉语教师。我那个时候,向往的是莫斯科的红场、乌克兰克利米亚半岛的阳光、匈牙利布达佩斯的蓝色多瑙河,波兰的华沙进行曲。。。。。。当我想入非非地走入东交民巷后,才又发现那站在各国大使馆门前的中国警察,早已切断了我这个普通公民可以自由进入使馆的权利。就这样,我在波兰大使馆门前徘徊踟蹰了几分钟之后,就快快地离开了这个戒备森严的地方。
接下来,我还是去景仰了天安门,看了人民大会堂和革命军事博物馆,穿过天安门城楼去游了故宫,走过颐和园的石舫,初夏的阳光虽然灿烂,湖边的垂柳也绿色青青,力求有一个灿烂人生的我,心却越来越沉。
当时的天桥,是我吃盖浇饭,看杂耍,想出路的地方。我在到北京的第二天就把我的学生证和校徽寄回了学校,并在信中说明我这样做,只是想证明我没有把这些东西用来在社会上进行欺骗活动。在中山公园的长椅上,我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等把身上的钱用光之后,我就到派出所去自称是小偷,因为偷一个大干部而受到教育,现在主动来投案自首。
一个星期的晚上,我果然就这样去了朝阳门派出所,也就是因为那样的说法,从而进了收容所。满以为最多得个收容劳教,只要自己表现好,一年半载,就可以在北京就业,也就可以吃饱饭,并通过劳动获得工资,给妈妈寄钱回家了。
在收容所里我体会到了一种新的生活:没有被子,晚上只能和衣而卧在光光的木地板上。每日两餐,是一个足有半斤重的金色窝窝头,加一块盐味十足的咸萝卜。接受审讯的时候,审讯人员的几次盘问,我就露出了马脚。他问我,在什么地方偷,我说什么地方我都偷,问我偷了些什么,我说什么都偷,再问我是怎样偷的,我的回答,让他立刻明白我根本不是小偷。我也不得不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当代大学生。他最后对我说,等着吧,我们会通知你的学校来接你回去。就这样,我企图以接受劳教为代价留在北京的愿望落空了。5月4号,我们年级的党支部书记和学校保卫处的干部,借此机会在五月一号前就赶来了北京,看了天安门热闹的庆祝活动,游玩了故宫之后,才来收容所把我接回了四川。
就因为这样,我被关进了成都市第一监狱,最后,以“企图投敌叛国”的罪名,被判管制两年,并送劳动教养。在法庭宣判时,我申辩说,我根本没有投敌叛国。审判员说:对呀,我们也没有说你投敌叛国呀,请注意我们用了“企图”二字,也就是说你只是想而没有行动呀?最后说,你不签字也可以,我们把你送回监狱,从此就象泡菜那样,把你泡在监狱里,你能经得着泡吗?。。。。。
就这样,我被送到汶山铁矿去劳教了。但在里面主要是协助管教干部管理被收容劳教的人——多数都是因为饥饿而偷盗的人。到国庆节前夕,我得了水肿病。得到了在当时来说最好的治疗和照顾。使我这个一度在死亡线上徘徊的人,活了过来。
1962年我被解除了劳教,被遣返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监督劳动改造。当我和母亲团聚,深入到农村以后,才知道,我竟然还是一个幸运的人。我在矿山劳教的时候,每日吃的不管是细粮还是粗粮。每月总有35斤。作为教师的母亲,作为革命中坚力量的贫下中农,却在这两年中,有好多时间,根本见不到一颗真正的粮食。常常吃的是麦麸,谷糠,瓜菜。饿死了很多人。我所在的生产队,就是因为死的人过了三分之一。从而达到人均土地两亩多。
。。。。。。。
以研究历史为己任的我,能在多少年后,再来北京。面对天安门城楼标准的毛泽东像,面对红墙上方正端严的“中国共产党万岁!”自然会比一般的年轻人,想得更多更多——
在我身上出现了一件不可否认的事实:如果没有中国共产党的政策,我是不可能在监狱、在劳教队躲避全国人民三年瓜菜代的苦难。或许,也很可能也没有第二次来北京的人生了。
福兮,祸兮?。。。。。。
                               2006年9月16日
   
« 最后编辑时间: 2011-04-05 08:16:33 作者 水木罗汉 »

清新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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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我到北京(旧稿)
« 回复 #1 于: 2011-03-06 08:28:38 »
                        一双鞋的思索
                             -----献给没有稳定下来的年轻人
一双鞋,耐克的 6 百多;李宁的 4 百多;安踏的 3 百多;361°的 2 百多;所以,你毕业于一个什么样的大学很重要。
一双鞋,在地摊不过几十元,到了商场、专卖店,会涨到一百甚至几百。所以,你呆在什么地方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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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鞋,积压多年,只能打折处理。所以,碰到合适的就结婚吧。
一双鞋,有人 3、5 年如新的,有人不到一年穿烂的。所以,有个好上司很重要。 
穿上属于自己的鞋子,一步一脚印, 来走完自己的漫漫人生路......

子平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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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我到北京(旧稿)
« 回复 #2 于: 2011-03-06 09:57:09 »
哎,那个时候禁止人口流动啊,也许是有部分经济的原因,更多的是统治稳定的考虑吧。

唵嘛呢叭咪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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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我到北京(旧稿)
« 回复 #3 于: 2011-03-07 22:16:53 »
你是思想的巨人,以及行动的巨人
佩服!佩服!
换成是我,那个年代,那个年纪,绝对没这种追逐理想的胆量

生来无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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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我到北京(旧稿)
« 回复 #4 于: 2011-03-13 22:08:42 »
现在不禁止人口流动 可是社会流动性却呈现下降趋势 社会结构的固化 是最大的不平等 龙生的是龙 老鼠生的 只能打地洞
生来无一物

水木罗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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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我到北京(旧稿)
« 回复 #5 于: 2011-04-05 08:58:30 »
我在《人学启蒙》中有一篇《让革命回归原点的邓小平》的标题。这个标题本身就是想告诉大家,中国共产党领导我们在改革社会,改善人生的路上,走了一个大弯路。现在的我们,依然面对的是一如当年孙中山、李大钊、陈独秀等所面对的社会现实。所不同的是,贫富贵贱之间的博弈,上了一个更新的能级而已。
« 最后编辑时间: 2011-04-05 19:51:02 作者 水木罗汉 »

zhhbjas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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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我到北京(旧稿)
« 回复 #6 于: 2011-04-05 09:26:15 »
十分赞同!!
我在《人学启蒙》中有一篇《让革命回归原点的邓小平》的标题。这个标题本身就是想告诉大家,中国共产党领导我们在改革社会,改善人生的路上,走了一个大弯路。现在的我们,依然面对的一如是当年孙中山、李大钊、陈独秀等所面对社会现实。所补同的是,贫富贵贱之间的博弈,上了一个更新的能级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