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主题: 天 亭  (阅读 9966 次)

水木罗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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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 亭
« 于: 2012-03-03 15:59:00 »
 天     亭
                          一
昨天晚上,我参加了一个朋友的婚宴后,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大街上还是车水马龙,华灯刺眼,震耳欲聋的音响,搅拌着我体内的酒精。我头脑晕晕,脚步飘飘地拐进了一条深幽的小巷。随着我向小巷深处走去,都市的喧嚣越来越落在了我的身后,越来越深的黑暗和幽静,陡然使我打了几个寒噤,因酒精浸泡而发热的头,也突然有了几分清凉。好像是从华山路上蹒跚进去的,好像经过了李鸿章留给后人的故居,又似乎走到了随园,我眼前浮现出了那个随园主人从山西农村搜求来安在这里,与周遭环境显得不伦不类的门。为了辨清方向,我仔细寻找曾经在随园附近与人临街下棋的小店……在我睁大眼睛试图仔细辨别方向的时候,隐隐感到身后有跟踪的脚步,猛回头,发现一个巨物已到我的身后。还未看清他的摸样,就被他那一如钢爪的手拧了起来,随即把我完全包在了他的手心里,象捏汤圆似的捏了几下,我身体的整个骨架嘎嘎作响,开始魔术般地缩小,最后被很轻松地放进了他上衣的口袋……
随着他巨型步伐而在口袋里前后晃动的我,听到了一个十分悦耳、十分雌性的声音:
——你准备怎么处置他?
——还没想好。
——那你为什么要把他抓起来?
——你没看到,想抓他的人已经不少。
——看到了,但我们不是人,又何必去搅和人的事?
——这个人与其他人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他最近写了《老子乱弹琴》。
——老子!?老子不是骑青牛出关到西方去了吗?
——是啊,他不该把老子从西方请回来,乱弹琴。
——他把老子从西方请回来与我们无关啊!
——是与我们无关,但与人有关。
——与人有关的事,我们犯不着插手,你忘了我们来地球做什么了吗?
——没忘。正因为没忘,才要把这个请老子回来乱弹琴的人抓进我的衣兜。
——,啊啊,我还是不明白……
在衣兜里被上下左右颠簸的我,也弄不清楚巨物为什么要抓我。此时的我,根本无心揣度抓我的用心,而是急切地想知道会把我带到哪里去。偏偏在这时我收到了一条手机短信:
“您好,罗汉老师,麻烦您一个事情,今天有个算命师傅说我今年明年有牢狱之灾。您帮忙看看有吗?我是做金融审计的,总是有点外快。弄得我怪害怕的。我的八字是:丙寅年、癸巳月、戊午日、癸亥时。谢谢您。小虎。”
此时已成瓮中之鳖的我,还收到如此求问的短信,更让我哭笑不得:一个连自己都不清楚为何被巨物收入囊中的人,还被人求测是否会在未来深陷囹圄,这不是天大的讽刺么?
尽管我暗自嘲笑自己,但还是注意巨物的脚步,以及他们的对话。
——我们走到哪里了?
——长江,鄱阳湖,到长城了。我们就到天安门城楼坐坐吧,这小子曾经十分敬仰天安门。
让我失去自由的巨物怎么知道我曾经十分敬仰天安门。
                      二
——你怎么知道他曾经敬仰天安门?
那个声音十分悦耳的雌性代我发出了疑问。话音刚落,我感觉到他们已经站在了天安门广场上。巨物屹立着,两手反背。他的这个动作,既让我不再颠簸,也让我能从他衣兜的口袋缝里探出与他身躯太不成比例的头。我发现他居然穿的是毛氏服装。跟胡主席视察或者检阅军队时穿的一样。这个巨物反手后背、两腿叉开地站在革命英雄纪念碑旁边,哇塞!比纪念碑还高了好几倍。他必须弯下身才能抚摸到纪念碑的顶部,若真上天安门,不把城楼的房顶顶穿才怪。而此时的天安门显得十分寂静,在周边高楼大厦的包围中,用我眼光看过去,已经失去了在我心中曾有的宏伟。我也十分奇怪自己,当年为什么就把这矮矮的城楼看得无比的神圣和崇高呢?!
巨物沉稳的声音在夜空中象闷雷一样地响起:
——那是1960年,口袋里的人还是一个大学生。三年饥荒让这个年轻人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都处于极端饥饿的状态。当他听说北京吃饭不要粮票后就跑来北京了,认为在北京当个搬运工,也比在学校读书强。
——啊,可怜的孩子。
雌性总归就是雌性,叹息中流露出丰富而又饱满的慈母情怀。让已是老年的我,也顿然回到了孩提时代。
——但就是如此最低的人生渴求,在那时也不允许实现。在游了天安门、故宫、颐和园,身无分文之后,他到派出所自报小偷进了收容所。5月2号被学校来的人接回了天府之国。投进了监狱,被定了“企图投敌叛国”的罪名。
——这个罪名是怎么来的?
——说他选修了英语,自己坦白到过东交民巷波兰大使馆门前转悠。想过到南斯拉夫去当中文教师。
——当时南斯拉夫是敌国吗?
——南斯拉夫没有敌视中国,是中国后来认定铁托为共产主义事业的叛徒。
——又引出一个共产主义,共产主义是什么意思啊?
——我也不清楚什么是共产主义,好像是说若实现了那个主义,整个人类就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啦。啊,人类把它定义为“各尽所能,各取所需”。
——嗨,我们早就是这样的啦。他们现在实现了吗?
——没有,听说又退回去了,现在叫社会主义初级阶段。
——怎么又来个社会主义啊?我发现这里的人很爱讲主义哈?
——嗯。这里的人是很爱讲主义,在他们的词库里有奴隶主义,封建主义,资本主义,三民主义、社会主义,共产主义,民粹主义,民族主义,沙文主义,……总之,他们喜欢用主义来对事物进行分类,而且不管是什么思想,只要在后面加个主义,就成了不是该打倒就是该坚决奉行不悖的非对即错、非敌即我的东西。
——啊,那你口袋里的这个人就是因为有主义,才有很多人想把他抓起来吗?
——这个,我也不清楚……,或者,嗯……他信奉老子的“无为而治”,我看这家伙恐怕被人视为无政府主义了吧。
——哎哟哟,什么叫“无为而治”、“无政府主义”啊!?
——不知道,你的问题真多!其实我也不明白,你打破砂锅问到底干嘛?!
——哎呀呀,你不要生气嘛,你说的都是人的问题,我们不是人,所以问题自然多啦!
——啊,你说得对,是因为人的问题,本来没问题的我们,反倒变得比人还有更多的问题了!
——那我们赶快走吧。
雌性物挽着雄性物,感觉到他们的脚尖就那么轻轻一垫,瞬间就连着我,也升到了太空。
                          2012年3月3日星期六于富力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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