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易友读了我写的《神秀与慧能——渐修与顿悟》后，问我对陆九渊的心学有什么看法。我曾经“狂妄”地说宋代朱熹这样的理学大师，也没有真懂易经。那么与朱熹同名并与朱熹有过两次学术争辩的陆九渊，他是否就懂了易经呢：我说，他依然没有。
陆九渊和朱熹在易经研究方面，同归为义理派，在思辩上，又各有侧重，或者说各说各话，各执一端。朱熹强调理在心外，陆九渊则说“心即理”，（这里的“心”确指的是“我之所想”）。不仅如此，陆九渊还说，理，包括天理，人理，物理。他之所以断言“心即理”的前提依据是他主张的“吾心即宇宙”。他的这个主张，又是依据 人生天地间，天地就是宇宙。而他之所以有这样的认知，就在于他在幼年时问其父，何为宇宙，父亲笑而未答。后来长到十三岁时读古书至宇宙二字，解者曰：“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来曰宙”。忽然大省曰：“宇宙内事，乃己分内事，己分内事，乃宇宙内事”。于是十三岁的他，任由童心萌发：
东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西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南海、北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千百世之下而圣人出焉，同此心也，同此理也。
于是他认为“盖心，一心也，理，一理也。至当归一，精义无二。此心此理，实不容二。”因此他批评朱熹析心与理为二，强调心与理合一，明确提出“人皆有是心，心皆俱是理，心即理也。”于是说“保吾心之良，即可达到理的把握”。转了一个大弯之后，又回到儒家“人之初，性本善的”人性观上来了。
其实陆九渊的心学体系，一开始就是既天真可爱又幼稚可笑、不堪一问的逻辑推理之上。
吾心即是宇宙，宇宙是吾心。
作为十三岁的儿童，能有如此认知，的确可以天才视之，因为他已经意识到人与天地同一。但这里的同一，应是生命的运动与宇宙运动的“同步”、“同时”并受其制约的“同一”。也就是说人生天地间，只是与宇宙不可并立，更不可对立的一部分，是从属关系。宇宙的运动变化必然会对人的生命运动产生直接同步的影响，从这个意义上讲宇宙与人是合二为一的，才没有错。把人与宇宙看成是对等关系而非从属关系，就大错特错。
陆九渊幼稚可爱的地方恰好就表现在这里，他从人与宇宙是做同步运动这一点，一下跳到：我就是宇宙，千百年来的时空似乎是没有变化的，千百年来的圣人之心也都是不变的，从星星还是那颗星星，篱笆墙还是那堵墙，得出人心还是那颗人心。
这里陆九渊犯了两个思维错误：
第一个低级的数理错误：就是我前面说的人不等于宇宙。人类只是宇宙中的说有事物，所有生命现象的局部，因此陆九渊犯了“局部等于整体”的数理逻辑错误。
第二个是思辨错误，研究易经的人容易掉进八卦数理模型具有封闭性特点的陷阱。当代仍然有很多大家认定由八个单卦演绎出的八八六十四卦，这个封闭的模型，足以包罗宇宙万象，足以包罗宇宙的古往今来。有这样思维的当代大家，就真的是一如陆九渊的悲哀。
易经思维的精髓是“变”，而不是“不变”。是螺旋式的演进，不是封闭的 循环。从这个思辨观点去看陆九渊的心学，说明陆九渊还没真懂易经。再看“鹅湖之会”朱熹辩不过陆九渊。既然陆九渊都没有搞懂易经思维的精髓，那么朱熹呢？
我再做一个简单的说明：当今大家公认全息理论的正确：一片树叶全息了整棵树的信息。一个单细胞全息了整个生命的信息，也就是通俗说的从一滴水可以知道大海。是不是这样树叶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树叶等于树，细胞等于生命，一滴水就是大海了呢？
当代还有很多学者津津乐道我们传统文化中很多值得深刻批判的糟粕，而不是告诉年轻一代，该如何在扬弃中继承。就以对陆九渊到王阳明的心学体系的研究，就有这样的错误。比如对陆九渊的心学，溯源到孟子的“万物皆备于我”的主张，就是颂扬，而不是批判。
孟子这句话的意思是：天地间存在的万物都是为我准备的。也就是为我所用的。这句以人为中心的理论，真的是对的吗?现在就有很多人认为是对的，所以才有了铺天盖地的宣传“没有你做不到的，只有你想不到的。”毛泽东于是号召大家”上九天探月，下四海捉鳖。大寨人喊出“天上没有玉皇，海里没有龙王，喝令三山五岳开道，我来了！”《人民日报》发出“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的鼓噪，与陆九渊的“吾心即是宇宙，宇宙是吾心”的思想有何异哉！？
孟子又说：“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有很多学者将“放心”解释成“安心”，这又是对养浩然之气孟子思想的误解。这个“放”是解放的意思。整句话的意思是“做学问的最好方法，除此无他。就是解放思想。解放思想有两层意思：学习研究任何事物，事象，首先要不带任何框框，任何陈见。第二层意思是，学习研究任何事务、事象的最终目的，是要让我们的心得到解放。
陆九渊正是本于此，将自己的心解放到了“六经注我，我注六经”，”学苟知本，六经皆我注脚”地步。
我可不敢将心解放到这种程度。
我只知道
我心仅是
宇宙中的
一粒尘埃
2021年8月17日星期二
